5

我站在离她最远的地方，依然能看到她眼神里的期待浓的快要溢出来。

其实我爸早上接到消息以后，只说了一句话：

“你们不用担心，这招她用过很多遍，不会有事。”

然后直接挂了电话。

再打过去就是关机了。

我知道他交了新女朋友，最近已经在准备婚礼。

要是让我妈知道了，说不定又会搅得天翻地覆。

可一个人如果一定想要知道另一个人的动向，无论如何都是瞒不住的。

我妈在一个雨天，突然冲出家门。

因为她收到了“可能认识的人”的推送。

我追了出去，但还是没拦住她跑到我爸家，把新的女主人拖出来暴打了一顿。

“是你，都是你勾引了他！”

她死死抓住对方的头发，用最恶毒的话不停地咒骂，我怎么拉都拉不住。

我头一次知道她的力气那么大，根本不像平时连瓶盖都要我帮她拧的样子。

最后我一把推开她，朝她大声喊：

“你够了！”

我妈愤怒地喘着粗气，扬起手来又是狠狠一巴掌。

我的个头已经超过她，但还是被她打的差点没站稳。

当我妈发现示弱没有用的时候，就会用这样的方式表达不满。

我爸从外面回来，看见家门口鸡飞狗跳的一幕，也是气得一下子涨红了脸。

他尽力克制住脾气，咬着牙跟我妈说：

“咱俩离婚十几年了，每年你都要闹几回，有完没完了？”

我妈看着我爸，可能是希望从他的眼神里找到一丝丝留恋。

她终于瘫坐在地上，捂着脸痛哭起来：

“你怎么能……你怎么能这样对我……”

我爸看看我脸上五指分明的巴掌印，又回头看看家里面无辜被打的妻子，深深吸了口气。

“带你妈回去吧。”

然后“砰”地一声关上了门。

6

我妈大病一场，消沉了一阵子。

但这之后，她没有停止对我爸家属的骚扰。

也没有停止对我的控制。

她总是温言细语地说爱。

爱是她手里的狗链，只系在我一个人的脖子上。

我还是去了离我妈最远的地方上大学。

出发的那天，心情无比轻松。

我妈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中，她一天要打十几个电话给我，消息页面永远是满满当当的小作文。

我晚回一会儿，她就会发疯发狂。

可当我跟她分享我的生活时，她又会故意扫兴。

“你生活这么丰富，是要把妈妈忘了吧？

“你过的这么开心，妈妈可还一个人煎熬着呢。”

仿佛我的生活只要有一点色彩，都是对她的背叛。

大三学期末，室友好奇地问我：

“暑假还是不回家吗？这三年我就没见你回去过。”

我笑着说：

“不回，我喜欢待在这儿。”

另一个室友一脸坏笑：“是喜欢跟你家徐铭在一起甜甜蜜蜜吧！”

我砸了抱枕过去，几个人闹成一团。

我很想跟别人说，这几年我不仅交到了朋友，还谈了一场恋爱。

但我不知道该跟谁说。

放假的时候，我会和徐铭一起住在校外。

有时候一起去做义工，有时候去参加一些专业培训。

今年我们各自找了实习公司，白天很少待在一起。

这天下班，我在公司楼下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。

是我妈。

三年没回去，她到底还是找来了。

我调整了一下呼吸，慢吞吞地挪过去。

“妈。”

她也愣了一下，像是没有认出我。

片刻后，她尖叫起来：

“你怎么留了长发！你怎么穿了裙子！”

一面叫，一面着急地跺脚。

眼看她又要哭出来，我赶紧拉着她离开。

还是没拦住她哭哭啼啼地撒泼。

她委屈地控诉：

“妈妈把你养了这么大，你怎么这么狠心！

“你以为这样很好看吗？一点都不好，难看死了！你根本不适合这样的打扮！

“你要是心里还有我，就去把头发剪了！要是没有，那你也告诉我，咱们俩今天就断绝关系！”

我皱起眉头。

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。

可我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，她不由分说地拽着我来到理发店。

吵吵嚷嚷间，我一把拉起她的手，放在我的胸口。

她触电般地想收回，被我握住手腕。

“妈。我是女性，是你的孩子。不是男人，不是我爸。”

7

我妈抽回手，转身大步离开，以表示愤怒。

我叹了一口气，给徐铭发了个消息。

“我妈来了。我今天带她去外面住，你不用等我。”

徐铭怕我一个人招架不住，傍晚还是来找我了。

他偷偷在我耳边说：

“没事的。就吃顿晚饭，放心。”

从见到徐铭的第一眼起，我妈的眼里就充满了怨毒。

就跟三年前见到我爸的新家属一样。

她整顿饭一句话都没有说，跟她讲什么都不搭话。

只有眼眶始终红红的，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。

这顿饭吃得特别尴尬。

出了饭店，我妈突然拔腿就跑。

不明情况的我和徐铭在后面紧紧跟着，一直跟到天桥上。

我忽然反应过来她想干什么。

“妈的，又来！”

一股无名火蹿上胸膛。

下一秒，我妈就开始往栏杆上爬。

徐铭冲在我前面，一把揽过正在往栏杆外面翻的我妈。

两个人跌坐在地上，徐铭一脸难以置信：

“不是，阿姨，您这是干什么？”

我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：

“我的孩子不要我了，我还活着干什么！我为她做了那么多，她不要我了！”

往来的行人纷纷侧目，偶尔也能听见几句：

“真不孝啊，白眼狼。”

“没良心。”

我妈像听到什么鼓励一样，哭的更大声了。

徐铭怕我妈再往下跳，一直按着她的肩膀。

我拿开徐铭的手，淡淡地说：

“没事，松开吧，她不会跳。”

她不会真的跳。她只是想威胁我而已。

一直如此。

从前用软的，现在来硬的。

我蹲下，垂下眼皮问她：

“说吧，你想怎么样？”

她哭声渐渐停下来，愤恨地看着徐铭。

“你跟他分手！然后跟我回家，这大学你不许念了！”

8

我平静地回答她：

“不可能。”

然后拉起徐铭快步离开。

我妈一时没反应过来，坐在地上呆愣了一瞬。

随后立刻爬起来小跑着跟在我们后面。

一面跑一面用哭腔大声喊我的名字。

徐铭有些担心：

“这样好吗？”

我：“没什么不好。”

徐铭又问：

“她这个情况，你们没带她去看过心理医生吗？”

我怒极反笑：

“看了，没用。她什么都知道，什么都清楚。她故意的。”

我妈终于赶上来，扯住我的胳膊。

“殷殷！殷殷……你真的不爱妈妈了吗……”

她哭得身子软了下去。

徐铭见状，又连声劝着，为难地问我：

“不然我先送你和阿姨回酒店吧，折腾这么久，也该休息一下。”

我妈拒绝：

“不要，我不要住外面！殷殷你不是租了房子吗，我要去你那边住！”

我还没答话，徐铭抢着说：

“也可以的，都行。那你们回去，我住外面。”

那房子本来是徐铭一个人租下来的，在我的强烈要求下，才让我也付了一小部分租金。

总觉得现在这样有点对不住他。

见我不高兴，徐铭拍拍我：

“没事的，去吧。我在附近找个地方住，有什么事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。”

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，我带我妈回了出租屋。

我妈进屋打量了很久。

我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，始终盯着她，防止她趁我不注意把徐铭的东西扔出去。

她扭过脸，又成了一副温柔母亲的样子。

“殷殷啊，这么久不见妈妈，你怎么都不说想我！

“今晚的饭一点也不好吃对不对，明天妈妈去买菜，做点你爱吃的。”

我问她：“你想做点什么？”

她笑吟吟地坐在我旁边：“水煮鱼怎么样？再不然就口水鸡？”

我又问：“好啊，用不用我帮你把我爸叫来？”

9

我妈松开手，神情忸怩：“你都知道了……”

其实我妈根本不是特意来找我的。

这三年，我妈一直想方设法地搅乱我爸的新家庭。

到处散播谣言，蹲点吓唬人，一哭二闹三上吊，她都干过。

我爸不堪其忧。

半年前，我爸的公司刚好在我上学的城市设立了分部。

他申请调岗，一家人都搬了过来。

我妈后知后觉地听说了消息，也跟了过来。看我只是顺便。

她听见我说要叫上我爸，脸上的笑意遮都遮不住：

“哎呀，那你，你让他晚点来吧。真好，你看，咱们一家人又能在一起了。”

我按住她的双肩，认真看着她的眼睛：

“你醒醒吧！

“他有新家庭了，跟你不是一家人。

“他不爱你。”

我妈眼里的笑意就在几秒间变成了愤怒。

她颤抖着指着我，想骂些什么，又什么都骂不出来。

最后扬起手，一巴掌挥过来。

这个动作我太熟悉了。

但这是我第一次伸出手臂挡下她的巴掌。

因为我决定拆下她那条名为“爱”的狗链。

我妈尝试了好几次，想像以前一样，控制不了就打骂。

打骂过后再垂泪道歉，说她打我也疼在她身上。

但她终于发现，我不再受她摆布了。

她跪坐在沙发上，整个人瘫软下来，流着泪喃喃：

“妈妈好后悔啊……

“不该放你到这么远的地方读书……

“把心读野了，不听妈妈的话了……”

我努力克制着自己，让自己不再同情她。

我知道她和我爸离婚对她的伤害很大。

但十几年了，我妈她其实不是面对不了。

她只是……自己选择成为一个软弱的人。

把对男人的期待投射在我身上，把我放在一个不合适的位置上。

她不在乎我。甚至也不是在乎我爸。

她最在乎的是她自己。

我让她自己待在客厅里，想哭多久哭多久，但不要来吵我，我明天还要上班。

10

半夜三点多，我被我妈撞倒东西的声音吵醒。

起来看时，她正在拖地。

我揉揉头发，无奈道：“你又在干什么？”

她往后缩了缩，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。

“我……我给你这儿打扫一下。过来也没给你带点什么……”

我问：

“你一定要现在做这些事吗？”

她马上委屈得说不出话。

我很清楚她希望我有什么反应。

她希望我愧疚，然后痛心疾首地跟她认错。

我妈一辈子都企图用道德感压制我。

但我告诉她：

“好。你就在这儿拖吧，打扫吧。”

然后进房间换好衣服，准备出门。

我妈一把拉住我，扑通一声跪下，二话不说就冲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。

我愣住。

她抱住我的腿，大声哭喊：

“妈妈错了，殷殷，妈妈错了！

“你不要这样对妈妈，你打我骂我都可以！”

一边哭着，一边又要打自己巴掌。

我蹲下拦住她：

“你在干什么啊？！”

她挣开我，涕泪横飞，不停地对着我磕头。

有邻居听见动静，过来敲门询问情况。

我冲门外喊：

“没什么事，不好意思啊！”

但我妈跪着挪了几步，哭着把门打开，跟门外的人道歉：

“对不起啊小伙子，阿姨也不想吵到你们的……但我实在是伤心啊！”

门外的人也吓了一跳，手忙脚乱地扶她起来。

她不肯起来，只是不停地说：

“我女儿不肯原谅我，我不起来，我不起来……”

邻居劝着，她闹着，又引来了更多的人。

大家七嘴八舌，有指责我的，有劝她想开些的，也有单纯过来看戏的。

本来被气得头昏脑胀，旁观了一会儿，脑袋反而逐渐清醒起来。

我把手机支架立在客厅，对准我妈开始录像，自己坐在沙发上冷眼旁观。

邻居们劝了一会儿，也都散去。

看我迟迟没有反应，我妈在门口哼哼唧唧赖了一会儿。

回头看到她的一举一动都被拍了下来，哭声戛然而止。

“你……你拍我干什么呀！”

她想过来夺手机，但在地上坐太久，腿麻了，没能起来。

我面无表情地扶起她，在她耳边问：

“演够了吗？”

她喜欢在别人面前营造受害者形象，那我配合她。

我把视频发在家族群里，然后静音。

这几年，我妈因为总是找我爸家属的麻烦，也没少给亲戚们添堵。

大家的态度也慢慢从原来的同情变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

几乎没有人再帮她说话。

除了恶心我，她也掀不起什么风波了。

11

我对这段千疮百孔的母女关系不再抱任何期望。

在过去的很多年里，我都按照她的期望扮演着一个温柔贴心的“男人”。

后来我明白，如果我妈不学会精神独立，那无论得到多少爱，都无法填满她空洞的心。

而我这些年也从没好好对待过自己。

我把钥匙留给我妈，打包好我跟徐铭的东西，再没回过出租屋。

临走前，我妈扯着我说她爱我，所以我不能走。

我回过头跟她说：“那妈妈，请你别爱我了。”

为了让她找不到我，我把实习工作也连夜辞了。

夏日晚风里，我跟徐铭漫无目的地闲逛。

他忽然问我：

“就这么跟自己的妈妈断联，你会不会有负罪感啊。”

我答：“会。”

这或许是我今后的几十年都必须面对的课题。

我还是会怀疑自己做的是不是正确。

其实我也不是想一辈子都不跟我妈联系。

只是当前阶段来看，我更需要先治愈好我自己的心，我妈也需要独自长大。

徐铭摸摸我的头说：

“你不需要有负罪感。你是你自己的，应该飞向属于自己的山。你妈妈也一样。”

我轻轻笑：

“我明白。”

我妈不知道，我已经拿到了学院里去国外交换的名额，下个学期就出发。

我本来打算挑个合适的时机告诉她。

但她来这一趟，反倒让我觉得，还是别让她知道为好。

万一她跑去找学院领导哭闹，再来个以死相逼，这事搞不好真能让她搅黄。

我离开以后，我妈还是找去了我爸的新家。

从原来的哭哭啼啼立苦情人设，变成大吼着“我不好过，你们一个都别想好过。”

我爸终于忍耐不下去，报了警。

后来我妈被拘留了几天。

不知道我爸的新家属跟她说了什么，我妈从拘留所出来以后就回了老家。

家里的亲戚怕我妈哪天又像我发的视频里一样，都对她敬而远之。

我妈自知现在谁都不会惯着她，总算是安静了一段时间。

小姨悄悄告诉我，我妈最近在研究写网文。

我去看了一眼。

主旨就是自己有多悲惨，别人有多恶毒。

《前夫狠心抛弃我，真心错付二十载》

《前夫送我进拘留所，血肉至亲冷眼旁观》

《被不孝女当街辱骂，我该何去何从》

好像反响还不错，网友们挺爱看的。

就是评论一边倒，都在批评那个看似悲惨的主角。

我妈不信邪，跟网友对骂，评论区比正文精彩多了。

我笑得停不下来。

真是任重道远啊。

更新时间：2025-03-14 18:01:55